作者：李宁

吴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十几年了，可是有时候眼前还能清晰的回忆起先生的音容笑貌，耳畔还能浮现起他的教导。作为先生的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参与先生的科研项目并不多，想起的更多的是前辈给我们讲的传奇和先生日常生活中的点滴。

我是2002年来到吉林大学，很幸运地成为了先生的学生，在见到先生之前，就听说了很多传说，最令我记忆深刻的就是“三十六个矩阵解”。据说在吴先生在吉林大学的前身——东北人民大学执教时，物理系进行了一次量子力学的考试，那次考试时间是三天，在三天内完成老师们出的一系列的题目。其中有一位师兄做的比较好，但是由于在计算中有三十六个矩阵的解没有做好，因此先生给他指出并扣除相应的分数。当时我就猜想先生是一个怎样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形象，心中戚戚。而第一次见到先生时，眼前的是一个瘦小的老人，阳光从他侧面的窗户倾照下来，把他和蔼的微笑摄成一副版画，现在想起先生，头脑中还是哪个画面，先生的笑容一直不曾淡去。

03年冬我陪同先生去吉林大学珠海分校讲座，由于我误解了先生的意思，自作主张地给一个向他发出邀请函的国际会议回了信，先生当时严肃的批评了我，但事后就像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一样，仍旧关心我在珠海的生活，关心我的课题……后来我知道，先生的学生很多，但是留在他身边的不多，很多优秀的学生他都推送到条件更好的地方继续深造。只要是他的学生，如果有困难，会想方设法去帮助他，从来不考虑这个学生会不会回报，甚至不去考虑这个学生是不是在做学问，有没有前途。

先生的爱国情怀也是从传奇开始。听说先生从美国毕业时正值抗美援朝时期，他希望回到百废待兴的新中国来，为国家的建设出一份力。而先生的长辈原来在国民政府当过高官，家里人害怕先生因为这层关系被刁难甚至迫害，于是希望把他半道“劫走”，但先生临时改变了路线，乘船回到了中国大陆，然后就一直留下来教书科研。有时候谈到过去那段艰难的岁月时，先生从来不因为自己曾经受到的不公发过一句牢骚，有过一句埋怨，他总是微笑着，就好像那些只是阴影，而头上的阳光依旧灿烂；当我们怀着青年的激奋批判社会上的不公时，先生总是笑着告诉我们：“一切会更好的”。而先生看待一个人，也会把“爱国”放在跟重要的位置上。我从没见过先生对衣食住行等方面有过要求，他同样不愿意多占一点资源。有一次在北京，参加李政道先生资助的前沿物理的讲座时，因为我们去的人比较多，回来后先生对我们说：“李（政道）先生资助的讲座是面向全国的理论物理专业的，我们去太多人后会挤占其它学校的名额，去几个人把东西学到，回来将给大家听就可以了。”

先生的精力，基本上献给了科学。在他家里最重的物品是书，他平时看得最多的是科学文献，他和我们的交流最常用的是数学。他不笑的时候，是聚精会神看文献的时候。他给我们指导研究课题的时，往往会比我们对理论的推导更细致。记得跟先生做博士的时候，先生已经是八十多岁的高龄了，有一位师兄的内容中数学占了绝大部分的篇幅，其中很多并不是我们领域常用的知识，而先生非常感兴趣，将那位师兄的公式从头推导了一遍，并指出了几处他认为有问题的地方。就是在先生去世之前，他还天天阅读大量的科学论文，弥留之际，还牵挂着文献内容，思考着学术问题。

在先生身边的时候，受到的批评多于表扬，但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充满了幸福，如同在一个大家庭一样。如果先生的爱有一石，他把这些分了三斗给学生、三斗给国家，四斗给了科学，唯独没给自己留一钱一两。愿先生的精神，能够永远传承下去；愿这“会更好”的人间，如先生所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