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董宇兵 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
1980年秋天, 我懵懵懂懂地考上了吉林大学物理系。实话说,那是信息闭塞, 也不知道为什么学物理。现在看来那个时候的我对所要学的物理专业一脸茫然,对前途也是一脸茫然,更对吉林大学, 特别是物理系的辉煌历史更是不知一二。 大学期间, 班里有几位长春市的同学和吉大子弟,他们一般不住寝室。 不过时不时他们会过来到我们那个13人的嘈杂大寝室聊天。 当然他们都是主角。 每当听到他们如数家珍地对学校和物理系学术或者是历史进行权威性介绍和解读, 对长春市委, 吉林省委大院发生的事进行描述时, 我们这些“乡下小顽童”总是静静地倾听,满脸是崇敬, 满眼是羡慕。
一直到后来要选专业, 听辅导员王收老师系统地介绍了吉大,吉大物理系的历史, 我也才知道吴式枢、余瑞璜,勾清泉等几位院士和知名教授。 那时老师们都不坐班, 有课、开会才去系里, 他们一般都在家里办公,所以,如果他们不上课, 我们这些本科生也就根本无从接触这些大腕名流。
再后来茫茫然选了理论物理, 从硕士到博士跟吴式枢老师和苏君臣老师做课题, 才开始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牛人。 我们研究生没有固定的办公室, 理化楼三、四楼的资料室是我们常去的一个地方。 如果要上计算机计算, 需要预约登记室里的VAX机, 或者是学校计算中心的机器。 当然人多粥少,一个星期也约不上几次。 所以大多是时间都泡在寝室里。 现在想想,那时自律性差, 浪费了许多青春时光。
我当时研究的课题是介子和重子体系的能谱。 1989年吴老师发表了“Three-dimension relativistic two-body wave equation” (J. Phys. G. 16, 1447), 利用格林函数方法, 对两体问题给出了严格的相对论描述, 讨论相对论的推迟效应。 此后我们就重点讨论两体介子体系相对论波函数问题。 实际上吴老师想把他的对介子体系严格相对论描述数值地计算出来, 可是由于我当时的计算能力所限,以及对物理问题的理解程度不够深入, 一直没有实现。 现在想起来, 还是有些后悔。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才有机会近距离接触到吴先生。 我们研究生一般是有问题,才和他约好时间去他家请教,一年也就几次。 或者是他认为我们应该有点进展,怕我们偷懒, 就让我们去他家。 记得我第一次去他家, 那时他住在柳条路。 进了门, 吴老师一般都笑眯眯地问我们工作的情况。 他说话语气特别和蔼可亲, 没有什么架子。 当然在学术上他也非常认真,一丝不苟, 对问题的阐述也非常深刻。 听说他还自费订了Nucl. Phys. A的影印版 (原版是不许订的), 为的是紧跟国际前沿。 他对文献的掌握令人吃惊。 他能随时提到那篇相关的文章都做了些什么, 物理思想是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这源于他对物理的极大兴趣和深刻认识, 也源于他的外语功底。 当时的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特别是对于我这个fresh man, 根本就理解不到其中的奥妙。
这里我要提两个与物理无关的小事。 记得去他家, 常常看到他工作的场景, 多份复印文献,草稿纸和整理好的笔记, 一切都是井井有条。 老先生在笔记方面的功底是超一流的, 而且是英文的。 一个重要的印象是他一边工作, 一边思考, 一边推导, 还一边听着舒缓的英语。 那是一只卡带机, 播放着钢琴曲。 有一次我汇报完工作,他也给我答疑解惑后, 闲聊起来提到他所播放的音乐。 他说他非常喜欢波兰作曲家,有着“钢琴诗人” 美称的弗朗斯索瓦—肖邦的作品。 他给我们介绍说, 肖邦的圆舞曲优美,高雅,华丽; 他的夜曲平和、舒缓中透着沉思。肖邦的作品虽然有民族性, 但与其他民族乐派的作曲家相比, 如柴可夫斯基等, 肖邦的曲子中的矛盾冲突并不是那么剧烈, 更适合在思考的时刻倾听, 会给思考着带来舒缓和启发。特别是他还给了我几盒磁带,是中国音乐出版社出版的。
平心而讲, 当时的我真是惊呆了,是他的品味, 修养和格调把我惊呆了。 因为那时我心里的科学家的样板生活还停留在徐迟先生报告文学《歌德巴赫猜想》中的陈景润的生活,是苦思,苦学和苦干的类型。 虽然那时的我对音乐家, 对外国音乐家的了解还没有达到皮毛,但是吴老师的介绍和他的生活态度还是给我很多的启示……。我才知道科学家也可以不像苦行僧, 科学家也可以有不一样的修养, 不一样的生活。
卡带机(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吴老师用的应该是索尼的)
另外一件小事是他上课的事。他给我们讲格林函数方法。 那时还没有吉林大学南湖校区。 解放大路上由东向西是吉林大学图书馆, 理化楼, 体育馆,大操场, 数学楼和外语楼。 再往西就是地质学院的地质宫了。我们上课的地点就是老校区操场边上的外语楼。 那个楼里有许多小教室, 平时都是给同学们自习用, 很少有人管理。 有次冬天上课, 到了教室才发现一片狼藉, 地面上到处都是废纸, 桌子上也布满了灰尘。 当时这种情况比较多见,不像现在有专门打扫卫生的阿姨。 遇到这种情况,大家一般也就各扫门前雪, 打扫完自己桌面和椅子, 开始将就上课了。 可是吴老师不一样,
他叫上我们大家和他一起拿起扫把和抹布, 认认真真对把教室打扫干净, 才开始上课。 那堂课上的是一个舒心。虽然上课迟了,他老人家当然也会利用压堂把时间找回来。
两件事虽然小, 但是改变了我对科学家的认知,我心里的科学家不再是长头发, 长胡茬, 一身粉笔灰的,不修边幅的; 科学家也是要整洁, 也要追求高雅情调。
1990年底在吴老师和苏老师的悉心培养下我博士答辩顺利通过。 告别了曾经学习十年的母校。 毕业后,在吴老师的推荐下我来到高能所张宗烨老师组里做博士后。 不过现在看来那时的我即使拿到博士学位,对物理的理解也顶多不过是个皮毛。
最后秀一张我和吴老师以及各位评委专家在刘广州老师和我的博士答辩会后的合影。看看我们俩答辩委员会的阵容,都有那些大佬在里面。
左起:丁肇忠,孙慧斌,陈永寿,余友文,张宗烨,吴式枢,苏君臣,杨善德,刘运祚,杨春祥, 刘广州, 作者本人。